信仰一家人

證道搜尋




讀《美國的反智傳統》看信仰危機

美國的反智傳統》(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已是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理查.霍夫士達特(Richard Hofstadter)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作品。中文版本卻是在兩年前(2018)才出版,明顯是在回應特朗普的當選;今天他的落敗並未真正為其影響帶來落幕,因為如《美國的反智傳統》所言,特朗普的冒起是有著美國長遠的傳統因素。而本書在半世紀後仍有一定的參考作用。

霍夫士達特指出,美國的反智文化有四個根源:宗教(尤指基督教)、政治、商業文化和教育。各個根源佔去全書的四分之一篇幅,而作者把宗教放在四者首位,暗示著他視宗教為影響其餘三者的重要元素。

全文焦點只集中於宗教部分,因本文不在於細析《美國的反智傳統》全書,而是作為一個基督信徒,於閱後的少許感受與反省。

一. 感性vs理性
霍夫士達特從討論的開始,便指出整個基督教文化傳統一直存著心智(mind)與心靈(heart)兩者的抗衡:「遠在美洲被發現前,基督徒們一直就分為兩類:一類人相信智性在宗教中應有重要角色,另一類則是認為智性應服膺情感或完全由情感代替。」而當來自歐洲各國的新移民不斷湧入新大陸時,傳統歐洲的國教根本無從建立。大多來自草根的新移民本已對國教貴族式的儀節存著反感,在宗教追求上,他們表現更多的是感受上與上帝親近,而不是理性上討論上帝的存在:

…一心想尋求心靈內在與上帝間的連結,使得他們覺得不需要儀式或教義知識上的修養。他們對知識涵養與對美學一樣不感興趣;傳統教會多認為宗教藝術與音樂有助於心靈超升而讓人接近上帝,他們卻將這些看成是對純淨與能直觀的心靈之侵犯,甚至是障礙。(p91)

由於強調內在宗教體驗的重要,新移民信徒也不注重教義知識,亦「不喜歡那些富於學養的牧師,有時甚至對任何專業的牧師都排斥」。作者認為,這種反理性反精英主義漸漸影響著日後美國的教育與政治,並演變為一種「反現代」的民粹主義。

作者語帶負面地描述熱心追求的基督徒為狂熱派,並以理性(心智)與感性(心靈)來簡單二分基督教為傳統教派與狂熱派,實叫人難以苟同。只是,這感性與理性的討論,卻讓我憶起長輩曾經這樣勸說:「信教可以,但不要信得太入迷!」那麼,怎樣才是「信」?怎樣才是「太入迷」?信仰,確實可教人為之狂熱,有時甚至是瘋狂,以致產生不少教世人遙頭側目的怪異行徑!

事實上,在認真追求,嘗試「真信」時,我們每人或多或少都經歷過心靈與理性的掙扎,甚至是抗衡。這點,我是認同作者的。或許,在感性和理性上,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奉行中庸,不走極端,以感性與上帝建立密切關係,以理性於世人前展現真確信仰。

二. 實用主義
霍夫士達特指出,美國人的實用主義也影響了美國教會形成「反智」的走向。因為教會要爭取、要救贖的是剛拋棄舊世界(歐洲)傳統包袱的一群人,面對新大陸的蠻荒環境,使他們更重視實利和成效,輕看抽象思辯與理論。為配合這些羊,教會必然有轉變,宣道者也有轉變!便如穆廸(Dwight Moody)表現出對神學的不屑一顧:

他也根本不在乎對神學作正式的討論(「我的神學!我不知道我還有神學!請你告訴我我的神學是什麼!」)。當時的知識、文化與科學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明白地表達對它們的不屑。(p149-150)

對穆廸來說,更重要的是:「你如何使人信上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讓他信了。」
美國人追求的,是即時可看的成功。教會追求的也是量多於質。作者批評「從穆廸到葛理翰的期間,一位福音宣道者在大城市中——或是國際間——感化人數的多少,就成為他是否成功的最終指標。」宣道者也變為一個生意人:

有的時候,他[芬尼(Charles Finney)]聽起來就像是一位專門銷售「救贖」的業務員一樣。…他同時代的人…如此描述穆廸:「他看起來像個生意人,他穿著像個生意人,他把佈道會弄成像個生意人會作出的舉動,連他說話都用生意人的口吻。」(p153)

為主熱心,重視救贖越多的靈魂,這是不應有太多的指責。只是,正如作者指出的,若只遷就不重思辯的羊群而單單強調感性接近上帝,而不是理性對上帝的論證或思索,結果,信仰便只是「屬於心靈與直觀的領域,則理性就無用武之地、或是被看成較低下,因而變成是無意義、甚至是危險的。」

今天,其實這種實用主義也不斷影響著我們,有時候,我們會否因著量的緣故,忽略了質,以致不自覺地把羊群看為顧客。或許,你已聽到不少批評指責很多信徒的信仰都是闊而不深,小衝擊來到,不是馬上跌倒,便是隨即伴著世界潮流起舞。

三. 不包容
或許,正如霍夫士達特指出的:「其實很少人真正的『反智』,我們都或多或少的承認教育、文化、理性、經驗的重要。但問題是當『智識』與其他價值碰撞時,我們會如何選擇?」

你又會如何選擇?

作者強調很多時美國基督徒的選擇是:不包容!他以桑戴(Billy Sunday)為例子,表達這種不包容性:

我們在桑戴的語言中可看出一種「絕對如此」(one-hundred percent mentality)的心態的出現,也就是「任何人都不應該反對我」。這種心態是最近才由宗教基本教義主義思想與美國至上思想混合產生的,有著非常明顯濃厚的激進氣息。這些抱持著「我絕對正確」心態的人,他們不容忍任何立場模糊、語意曖昧或是意志猶疑不決,更不容許批評,認為只有如此堅定的氣魄才是強悍與男子氣概的表現。…他也自承他就是強硬好戰:「我不會崇拜一個沒有震懾威勢、不敢打擊惡人的上帝。」(p162)

這段論述,是否讓你有很近期的感覺?但,留意,這已是六十多年前的老話了。
這種不包容,確實也為基督教留下了不少汚名!有否想到白人至上主義的三K黨運動也是由美國南方基督徒建立的?

這種不包容,又何曾不出現在你我今天的時空?!甚至是在教會內,你可曾聽在教會音樂上有批評不同意見者為所多瑪、蛾摩拉?!你又可曾聽有警告不支持某某政治人物的基督徒是站錯了隊,變成撒旦的差役云云?!

想一想,未信者或意見不同者,在耶穌眼中,究竟是魔鬼的使者?還是迷途的羊呢?


多年前看過英國電影《皇家特工》(Kingsman: The Secret Service),對其中一幕留下極深印象——一群美國鄉間教會信徒集體叫囂後,便集體互相殘殺而亡。看後,不寒而慄!也不禁反問自己,這種反智的基督徒刻板形象究竟在世人心坎存有何等深的印象?當中又有多少是真實反映了我們的不足呢?

作為信徒,我們不需也不能認同《美國的反智傳統》對基督教的每個論述,但又不要全盤否定。而且,因著兩個原因,我們不能忽略本書:(1) 知己知彼,從中了解非信徒如何解讀基督信仰,讓我們更適切地在他們身邊為主作鹽與光;(2) 自我儆,當中提及對基督信仰的負面批判,會否也是我們常犯或曾犯的錯誤,以致外人產生對基督的誤解。

面對世界時,甚願你我不要輕易掉進陷阱,執著於如特朗普是否上帝所命定的偽議題,(因為有誰不是上帝所容許與命定的?!歷史,是祂命定的歷史!)而是更多的看自己如何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中,活出基督門徒的樣式。


撰文/劉緒端傳道(Samu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