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年1月,巴黎一份政治小雜誌《查理週刊》,因刊登諷刺伊斯蘭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畫,遭兩名法國本土伊斯蘭教徒持槍攻擊,造成十二人死亡。事件前後,歐洲已接二連三出現「本土恐怖份子」襲擊,並有大批本土歐洲人跑到中東加入極端組織「伊斯蘭國」。
《查理週刊》事件引發了三井美奈思考為何歐洲本土穆斯林如此痛恨自己的成長甚或出生地,最後撰寫了《伊斯蘭化的歐洲》一書。這是第二本在這裡介紹的非基督教書籍。
三井美奈曾任駐法國的日本《讀賣新聞》巴黎分社社長,本書是根據她在歐洲的第一手採訪,並以非西方視野去探討歐洲伊斯蘭移民問題。
原居民 vs新移民
三井從「聖戰士」家庭的採訪開始,嘗試了解為何有數以千計的歐洲人主動跑到伊拉克等地加入伊斯蘭國,進而帶出普遍歐洲白人存著對外人的不接納與歧視。
作者指出自二次世界大戰後,歐洲多國開始引入前殖民地的大量伊斯蘭移民,以彌補本國生產勞動力的不足。這批移民留了下來,並繁衍了兩三代人。之後,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引發的長期動亂也速使數以百萬計難民逃離家園,湧到歐洲,致使歐洲出現大量穆斯林人口。
縱然如此,歐洲國家仍一直視這些新舊移民為臨時居民,期望他們最終離開。即使是留下來的,歐洲白人認為移民應完全拋棄原居地的文化和身份,毫無保留地擁抱現居地的一切。以女性披面紗為例,一位法國朋友對作者說:「既然住在法國,就應該入鄉隨俗,遵循法國的做法。披上面紗不就代表她們拒絕法國的風俗民情嗎?」這反映的不是個別人士,而是當地普遍白人的心聲。
三井筆下反映出白人世界的雙重標準——原來民主自由有外人和自家人之分,其本質就是要你先徹底否定自己,然後完全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否則,你得到的只會是遭受他人歧視的目光。
然而,即使全盤接受西方價值,便真會被接納嗎?作者從訪問帶出一個否定的答案。
自由平等 vs 不平等待遇
歐洲雖標榜自由平等,但無論是在職場或學校,對穆斯林社群一直存不平等待遇,把他們摒於門外。且當地政府往往對這些情況視而不見,致使問題不斷惡化。
作者以1995年巴黎鐵道恐擊的首腦柯爾卡爾為其中一例。阿爾及利亞裔的柯爾卡爾兩歲後便成長於法國,在變為恐怖份子之前,是個資優生。柯爾卡爾的雙親非常重視教育,認為要努力讀書才能出人頭地,但柯爾卡爾卻在學校備受歧視,他曾感嘆說:「我認為我有能力可以成功,但我沒有容身之地,我沒辦法完全融入這個社會。」柯爾卡爾的存在完全被忽視,更被標籤為異類、「唯一的阿拉伯人」。他憤怒地抗議:「我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法國人,我只是個穆斯林。我是什麼人和種族無關。」
三井認為,讓一位移民資優生變成恐怖份子,法國白人社會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著歧視與始終無法融入的隔閡,許多歐洲本土穆斯林便轉向自己的傳統和宗教,也因而被極端主義趁隙而入,轉化他們成為殘害無辜者的恐怖刑具。
《查理週刊》事件帶來世界性震撼,也讓全法國團結起來,以「我是查理」口號發起遊行抗議暴徒劣行,守護他們眼中的「自由」的價值觀。
只可惜,如作者指出,「我是查理」遊行故然可以起一時的團結法國人的作用,卻明顯不能緩解住在他們當中的伊斯蘭教徒的憤懣。白人仍一廂情願地認為只有穆斯林全盤接受西方的價值觀,便能解決彼此分歧。卻無視參加示威遊行的穆斯林雖然都反對暴力,但也更反對刊登諷刺宗教的漫畫,認為這是對他們信仰的挑釁。
時任司法部長杜比拉更不智地說:「我國不允許歧視特定宗教的信徒,但我國有嘲笑宗教的自由。」這種話能帶來和解嗎?
本土信仰 vs 外來信仰
宗教,顯而易見是穆斯林移民受歧視的表面原因。作者引述英國天空新聞台在2015年的調查,64%的受訪穆斯林表示為了融入英國社會,他們已經很努力了。「然而,贊成這句話的非穆斯林卻只有18%。同一時期,法國做的輿論調查,卻有高達33%的人認為『伊斯蘭教是暴力的宗教。』」
伊斯蘭教在歷史上與基督宗教(包括天主教和新教)的長期鬥爭,可能是引起嫌隙的原因之一。然而,今天我們再難以宗教信仰的差異來評論所存在的敵視了,因為歐洲早已實質進入徒有外表,卻沒內涵的後基督教時代。
三井告訴讀者,現今歐洲白人的「信仰疏離」正加速進行中:
「在英國,每週都上教會的人頂多只有一成人口,在法國,則只有5%人口。
在法國、德國和英國,回答『沒有特定信奉的宗教』的人,已經多達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事實上,很多人都說:小時候雖然按照習俗接受洗禮,但我自認為『沒有宗教信仰』。」
相反,因著在居留地不被接納,歐洲的穆斯林卻是年紀愈輕愈重視信仰:
「法國針對父母親都是阿爾及利亞裔的二十多歲年輕人所做的調查,在1992年還有30%的人回答『我沒有信仰』,但是到了2008年,這個數字卻只剩下14%。」
作者指出,因著在居留地是不被接納少數族裔,所以穆斯林的身分變成是自我認同的重要因素。雖然基督教徒仍佔西歐各國人口的多數,但是如法國國家人口統計研究院(INED)研究員米歇爾.特里巴拉(Michѐle Tribalat)說,「重視信仰的法國成人人口中,穆斯林比基督教徒多了十五萬人。」
不少歐洲白人只視基督教為一種文化傳統,而不是信仰。放棄了宗教信仰的他們,僅以強調個人價值觀的民主自由,來抗衡堅定又超然的集體性伊斯蘭信仰,這種對抗是弱不禁風的。
作者引用被槍殺的《查理週刊》總編輯查布的說話,直白地指出這種抗拒新移民的態度只是「改變形式的種族歧視罷了」:
「即使全法國的穆斯林都願意捨棄信仰,改信基督教,種族歧視主義者也不會改變主張吧!他們只會說:『外國人或是出身外國的法國人正是萬惡的根源。』」
作者結論 與 我的反思
作者不諱言指出,西歐各國在處理穆斯林群體的政策是失敗的。失敗在於:一、強制把西方價值觀加諸在穆斯林身上;二、對新移民的需要置之不理,缺乏實質支援。
另外,因著近年的經濟不景,就業不足,並大量合法與非法移民的湧入,歐洲白人政客便更多利用反移民、「反伊斯蘭」吸引選民的支持,反而加深擴大仇恨。
「非我種類,其心必異。」這句二千多年前出現在《左傳》的話,聽起來很不中聽,也與現代人打著多元與包容的調子完全相反。
沒有人敢認同這句話,但在現實中,人總是「口裡說不,身體卻很誠實」地歧視身邊的「非我種類」。我們雖然經常吹噓這小城是國際都市,但歧視卻從沒有消失過,尤其是那些被我們視為「不配」的、「低下」的「外人」。
作為一個信徒,客觀察看整個西方歷史,我們不得不承認持基督教信仰的人於對待「外人」方面的表現,絕不比其他宗教優勝。近日新聞熱議的加拿大政府過去對待原住民的歧視政策和殘酷手段,都在證明了這點。更不幸的是在整個迫害過程中,天主教會(實際上也包括了基督新教)成了政府的幫兇,使不少人(大部份是兒童)受害。
作為基督的門徒,在面對與我們不同的人時,有真的關心他們的困難與挑戰嗎?有真的活出和彰顯基督的愛嗎?還是自許為救世主,把自身價值強加於他們身上呢?
我們真心信仰的,究竟是什麼?
撰文/劉緒端傳道 (Samu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