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對一則網上新聞標題〈以色列正在犯下人類最應該鄙視的罪行〉感到非常震撼,但經歷半年多的消化,已不再為之側目,剩下的只有感歎和難平的憤慨!
「對以色列在加沙的狂轟濫炸,信基督教的你,又如何看?」這是半年來不少教內外人士對我提出的疑問,甚至是質問!曾痛苦地表示,一時間難以給出一個讓自己也信服的肯定答案。
以色列在1948年的復國,確曾令信服基督教的我們感到振奮,聖經的預言實現了!上帝的說話從不落空!只是,往後一路走過的日子,教人不禁問,以色列的復興,為何總要用巴勒斯坦人的苦難為代價?由受害者到加害者,以色列是如何走過?
在回答上述問題前,或許,我們可先從以色列人的視野開始窺視了解。
作為以色列人
亞瑞.沙維特(Ari Shavit)的《我的應許地:以色列的榮耀與悲劇》(My Promised Land: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Israel)或許可以給我們有多一些理解。當然,理解不需要等於認同。
本書英文原著出版於2013年,全書內容橫跨百多年歷史,從1897年歐洲猶太復國主義者移民到巴勒斯坦開始,到本世紀2010年代初的以色列止。雖已面世超過十年,但本書內容仍彷如今天傳媒上的新聞,沒有任何過時的感覺。苦難故事一直延續,令人慨嘆!
移民巴勒斯坦的基本上有兩批人,一是傳統猶太教信仰者(只是大多是文化傳統而已);另一批是深受社會主義思想影響的無神論者。作為以色列早期歐洲移民的後代,沙維特的思想更接近後者。在他於國防軍服役時,親歷政府對巴勒斯坦人的暴行。良知使他變為以色列當局的尖銳批判者。之後他參與反對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建立殖民區的社會運動。在擔任《國土報》(Haaretz)記者期間,他更寫了不少以色列政府苦待巴勒斯坦人的批判文章。
作者的良知叫他在本書中鉅細無遺地記錄著以色列人在建國前後,曾對巴勒斯坦人犯下的暴行。
沙維特是立場清晰的猶太復國主義者,更不諱言復國對猶太人自身是必須的,因為由十九世紀初至二戰前這段期間,猶太人已意識到若沒有一個落腳地,他們在歐洲以至美洲都會前途黯淡,面對日益不友善的世界,他們終將有一天會被消亡:
他們發現自己正面臨一個根本問題:山雨欲來的猶太民族滅絕。然後他們體認到,根本問題需要一個根本的解決之道:猶太人的轉型,這個轉型只能在猶太人的古老家園巴勒斯坦進行。(p26)
這種想法在納粹的屠殺後,更加得著強化。
只是,作為曾被逼害者,猶太人自開始已沒有想到和巴勒斯坦人共存,而是要把他們全部趕走。於是「一個龐大的難民 [猶太人] 康復計畫在如今不幸淪為難民者 [巴勒斯人] 的家園和田野上展開。(p214)」
作者以繁榮昌盛的盧德為例,這是一個兩族人曾經和平共處的城市,猶太人立意徹底摧毁這城和一切相關記憶。他記述了在面對過去的鄰舍,為逃避道德良心的責備,佔領當地的猶太人無人願意正式頒下驅逐令。當地指揮官古特曼通過「佔領、大屠殺,以及心理戰,換得了預期效果。最終,經歷四十八小時的人間地獄,他不算真的對盧德居民下達驅逐令。在屠殺的間接威脅之下,盧德領袖們主動要求離城。」(p168)
沙維特對猶太人的暴行是反感的,但正如書名副標題(榮耀vs悲劇Triumph vs Tragedy)所表露的是他內心存著一定的矛盾與張力。
作為沒有宗教信仰的左派人士,他卻不完全否定基要宗教猶太復國主義者的觀點:
…儘管不認同他 [宗教猶太復國主義者] 的世界觀,不贊同他的作為,我對他的話有所共鳴…我不無恐懼地發現,我們兩人的猶太復國主義DNA竟有不少相同基因。(p271)
面對這些他所指責的人,沙維特卻表示若有需要,仍會支持他們,因為:
…若不是他們,以色列國根本不會誕生。若不是他們,我根本不會來到這世上。他們所做的骯髒工作,使我的族人、我自己、我女兒和我兒子們得以生存。(p178)
因此,沙維特仍嘗試合理化因猶太人復國運動而產生的種種問題。
如他借前人之口,強調巴勒斯坦本是無主之地,當地人在猶太人回來前並無擁有該地,更無所謂民族意識,一切都只是在與猶太人鬥爭中產生出來的。所以,以色列只是在無主之地建立自己的國家。
只是,這種辯解未能除去任何有良知者心裡的不安,當錢財被搜略一空後的盧德城居民被趕在路上時,作者記載軍政長官因自己的行為而產生的內疚(這難道不也是作者內心的自白嗎?!):
…看著踏上流亡之路的臉孔,他思索著不知這群人當中有沒有個耶利米,悲嘆他們的不幸和蒙羞。霎時間,他有股衝動,想要加入流亡民眾,做他們的耶利米。一時半刻之間,這個分明是尼布甲尼撒的人,竟然希望自己是他們的耶利米。(p178)
作者慨嘆猶太復國主義在盧德造成的一場人類浩劫,必然會產生以巴之後永不止息的對抗悲劇:
在以無家可歸者之名進到盧德谷過後四十五年,它將無家可歸者排成一條縱隊從盧德谷送走。我看見縱隊在炎炎夏日穿越霧霾,穿越枯褐田野,朝東方緩慢前進。事隔多年,但縱隊仍持續東進。因為像盧德縱隊一樣的各個縱隊,不曾停止行進。(p179)
作為一個充滿恐懼的佔領者,「恫嚇」和「佔領」、「榮耀」和「悲劇」惟有繼續充滿張力地並存下去:
一方面,以色列是目前西方世界唯一佔領另一支民族的國家。另一方面,以色列也是西方世界唯一生存受到威脅的國家。佔領和恫嚇造就獨一無二的以色列處境。恫嚇和佔領成為我們生存狀態的兩大基柱。(p17)
正如作者強調以色列是個西方國家。今天,她的存在,有著數百年前十字軍的影子,是在眾多敵人面前建立的一個西方國家。
今天,她靠著船堅炮利的保護,但難保將來一切逆轉,便如當年被趕出中東的失敗的十字軍。為了拒絕被趕逐的日子到來,便不斷逼著強化自己的佔領,也不斷逼著去演強橫無理的加害者角色,更不斷無可避免地面對恫嚇與悲劇。
以色列已故參謀長達揚在1956年的一個葬禮上的講話,盡顯以色列作為充滿恐懼的加害者,無法走出「榮耀」與「悲劇」、「恫嚇」與「佔領」這惡性循環的矛盾和無奈心態:
…今天,我們不要怪罪這些殺人犯。他們對我們懷抱深仇大恨,我們有什麼資格說話?這八年來,他們坐在加薩[加沙]難民營裡,眼睜睜看著我們把他們的土地、村莊變成我們的家,這可是他們和他們先民的世居之地。…今天,讓我們審慎自省。我們屬於屯墾世代,若不是有鋼盔和槍管,我們不會能夠種樹蓋房子。讓我們不要害怕正視生活週遭成千上百阿拉伯人滿腔的憤怒。讓我們不要掉以輕心,以免我們的力量被削弱。這就是吾輩的命運。這是我們的選擇——隨時保持警戒,保持強硬——否則刀劍將朝我們揮落,把我們提早送進墳墓。(p341-342)
沙維特,以至整個以色列的無奈,我是明白的,只是,這刻我心中只有一句經文:不可欺壓寄居的;因為你們在埃及地作過寄居的,知道寄居的心。(出埃及記23:9)
作為基督徒
沙維特是無奈,但無阻他對自己對民族的坦白,也期望能從中看到出路。面對今天的以色列,信奉基督教的你我,又能如此直白地在神在人面前傾心吐意嗎?
曾聽人說,西方基督徒因愧疚於過去長期逼害這殺耶穌的兇手(猶太人),以致催生出駭人的納粹大屠殺。於是,便由過去一面倒的逼害者演變成今天一面倒的支持者。
無論你是否接受這說法,不能否認的是今天歐美眾人都害怕自己被掛上「反猶主義者」的名號。而這種一面倒的支持,在近半年聯合國有關加沙停火決議進行表決時,不斷重覆出現。
這種無視好壞對錯的盲目支持,又怎能帶來真正的和平與和解!
面對以色列人的行為,難堪的是基督徒往往不願表達任何責難,更有甚者是全盤接受和支持,讓不少教外人感到不解和氣憤。
上帝是公義的,以色列的復國也必有祂的心意。只是,你我必須真實面對上帝和面對自己,對於今天以色列的行為表現,怎樣的支持才是真正合乎上帝的心意?要知道:
對惡人說「你是義人」的,這人萬民必咒詛,列邦必憎惡。(箴言24:24)
當然,我們可以隨意以一些舊約故事來解說。只是,小心,隨便以時空錯配的事件來論斷今天,只會誤導教會內外的人!這刻,我們真敢肯定以色列的行為表現是從上帝而來的命令?還是,只是一己血肉的胡作非為?!
真誠面對實況,這是作者尋找出路的開始。沙維特相信猶太人復國是一個奇蹟,卻不諱言:
這個奇蹟卻奠基在否認之上。我生長的國家將巴勒斯坦從地表消除。推土機把巴勒斯坦人的大小村莊夷為平地,授權令將巴勒斯坦人的每寸土地充公,法律廢除巴勒斯坦人的公民身分,然後宣告他們的家園不再存在。…以色列將巴勒斯坦從記憶和靈魂中刪除。當我來到世上的時候,我的祖父母、父母及其友人們理所當然地生活,彷彿另一個民族不曾存在,彷彿他們不曾被趕走。彷彿另一個民族如今沒在杰里科、巴拉塔、代赫夏和賈巴利亞的難民營受苦。(p213)
今天,當基督徒在評論以色列時,是否也能面對實況,不再彷彿聽不到巴勒斯坦人的呼聲?彷彿他們並不存在?
沙維特為愛以色列而作出真誠的告解,承認當前好像無解的困境,誠實面對以色列過去的黑暗與不堪。他赤露敞開,躬身自問:
一個多世紀以來,我的家園內發生了哪些事,導致我們變成今天的樣子?這塊土地見證了哪些成就和錯誤,我們又將何去何從?我內心深層的焦慮是否有憑有據?猶太國真的處於實質危險中嗎?我們以色列人真的卡在無藥可救的悲劇中動彈不得,抑或還有機會自我振興、自我拯救,進而保住我們深愛的這塊土地?(p19-20)
面對實況,不再蒙蔽自己,出路縱使看似渺茫,但沙維特相信唯有這樣,他深愛的以色列民族才仍值得繼續生存在這片土地上。
深愛孩子的父母,必不縱容孩子:
不忍用杖打兒子的,是恨惡他;疼愛兒子的,隨時管教。(箴言13:24)
你深愛以色列嗎?
撰文/劉緒端傳道(Samuel)